離開出生地-宜蘭縣羅東鎮轉眼已四十多年了，也許進入銀髮階段更容易想起童年的點點滴滴。我經歷過日本統治台灣的最後歲月,美軍空襲日軍駐台基地，台灣也遭漁池之殃，鎮上的人為躲避戰亂也紛紛往鎮郊遷移避難。當時我年僅四,五歲，不但沒有恐懼感，反而覺得好玩又刺激。很幸運在往三星途中的「柯仔林」村長收留我們一家人，在避難的一、兩年中，我經常與村長的兒子們騎在牛背上到附近溪中戲水、捉泥鰍、田蛙等，夜晚在星空下，大人會在晒殼場排幾張方桌和長板凳, 大夥聚在一起聽手搖的留聲機，輪番講古「三國演義」、「水滸傳」、「薛仁貴征東」、「封神榜」、「西遊記」、「虎姑婆」等，小孩們聽得津津有味。今而思之，空襲逃難的歲月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童年時光。
光復後父親在羅東鎮上最繁榮的地段「中正路」開了一家「和美木屐店」，當年宜蘭地區只有四家「木屐店」比現在的「鞋店」更吃香，有些人一年才能穿上一雙木屐，而我家是生意最興隆的一家。隔壁左邊是「復旦五金行」，右邊是「一途書店」，巧的是我們後面的天井與書店相通，兩家共用一個洗手間。當時我唸「羅東國小」一、二年級是最頑皮的年齡，一切充滿好奇，每天放學回家或寒暑假幾乎都窩在書店裡玩耍。 「一途書店」除了賣書報雜誌外最賺錢的是學校用的文具紙張，除零售外也供應宜蘭,羅東,五結等鄉鎮國民小學的福利社，生意非常興隆也是羅東首屈一指的書店。
書店是老少配的合夥生意（近幾年我才聽說幕後還有一位周姓大老闆，共有三個股東），負責人 黃 先生五十開外道貌岸然，寫一手好毛筆字，很有書香氣息，他交遊廣闊，舉凡蘭陽、羅東地區的名流鄉紳、三教九流，很多人經常都是書店裡的座上賓。年輕的伙計當時才二十出頭,叫「陳水木」，他嫁給一位有錢商人的姊姊投資由他代表參與經營。大家都尊黃 先生為「黃老闆」而把年輕的「水木仔」當伙計。 「水木仔」忠厚老實，待人誠懇很有耐心及愛心，工作勤奮，任勞任怨，安份守己，是位道地純撲的蘭陽子弟。書店後面加蓋了一層十多坪的木板夾層通舖，「水木仔」早上開店門，晚上關店門，長年住閣摟上以店為家。他一人扮演的角色真多，除日常零售外，下午騎腳踏車送文具紙張到各鄉鎮國小的福利社。彼此特別投緣，他視我如小弟、小跟班。每年放寒署假期間我幾乎整天都在書店裡玩耍，每天看「牛伯伯打游擊」、「三嬸婆」等漫畫書，我也翻遍店裡線裝古書如「儒林外史」、「二十四孝」、「白蛇傳」、「火燒紅蓮寺」、「少林三德和尚」、「西廂記」、「聊齊誌異」、「封神榜」、「西遊記」、「水滸傳」、「三國誌」、「三國演義」、「紅樓夢」、「七俠五義」、「薛仁貴征東」、「二十年官埸現行記」等書，也經常隨「水木仔」到處送貨。晚上書店內更熱鬧了，每天華燈初上都會有十人以上的各路好漢相聚在書店裡喝茶、天南地北的聊天，下「象棋」、「車馬炮」、「麻將」、「唱老歌」熱閙非凡。書店裡的常客有喜歡拉小提琴的醫生、衛生所的課長、報社記者、學校的老師、司機等，偶而鄉、鎮、縣長及議員們也會來探班揍熱閙，大夥不分彼此、學歷、背景都盡情高談闊論，武文弄墨一番，也有台北到羅東出差的各行各業西老闆，業務員等經常在書店的閣樓借宿。書店不僅不收任何費用而且晚上十二點過後, 「水木仔」還會叫附近麵攤送來宵夜。每晚睡通舖的人數至少有四、五位以上, 偶而會多到十位，我也常與大夥睡通舖。五、六年級時，我象棋的功力已可與大人們對奕毫不遜色，我的少年歲月就在這麼特殊的環境中成長。我見識過形形色色及各行各業，三教九流的人物，耳濡目染，聽過很多奇聞異事，學到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潛移墨化也埋下日後我對古董、音樂、字畫藝術及寫作等興趣。
書店長期提供免費住宿、餐點等，開銷透支過大，終於在我初中二年級時書店頂讓給我一位初中同學的姊夫繼續經營文具生意，店面重新整修也改了店名，後面天井的通道也被封起來，斷掉我玩耍和看書的機會，昔日繁華熱鬧的景象不再。我十九歲「羅東中學」高中畢業的第二天，我父親的「和美木屐店」也宣告破產，背債結束營業，舉家十二口遷回母親「士林」娘家居住。四十多年來，我仍然懷念著讓我少年時期過得多采多姿、成長的環境「一途書店」及「水木仔」。
Relax with your pipe!
Pipe Chen
後記: 每個人各有不同的成長背景與際遇，相信也都有影響他（她）最深的時期。我是學「企業管理」畢生從事貿易工作而樂此不疲，雖一直都是商人的身份，但骨子裡却始終存留着崇拜、憧憬、嚮往「藝術家」、「音樂家」、「作家」等的細胞。在「天母晨泳會」多年前的「年刊」，宜蘭縣旅北同鄉會「蘭陽季刊」，「九彎十八拐」、中國時報的「時論廣埸」、「人間副刊」及「浮世繪」上都曾留下我的投稿發表記錄。甚至我自己都懷疑自巳是商人嗎？記得我初中一年級時曾參加過一年的「蘭陽寫作恊會」而已，自認文筆 SO SO，但一直都有寫作的動念，尤其搬到淡水「紅樹林」六年多以來，無意中又養成每天看點自巳真正喜歡的書或文章的習慣。我回頭去尋根索源，原來「一途書店」的那段時光潛意識中對我的影嚮有多深啊！朋友們，日常工作之餘也回過頭去找回自已埋在細胞深處早被遺忘的某些根吧！
|
|
留言列表
